公益时报:天使在人间
2007年10月09日 公益时报
“你们的所得是那么少,你们给予这个世界的却是那么多。”“你们”,就是在人间的天使。10月2日世界夏季特殊奥林匹克运动会的举办成为全球智障人士一次难得的节日,一次展示自我、融入社会的机会。
特奥会的宗旨是“让我们取胜,但如果我不能取胜,就让我在参与中成为勇敢的人”。事实上,特奥会给世界的提醒依然是《礼记·礼运篇》提出“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的朴素道理,是一种“天下大同,人人共享”的思想。
特奥改变人生
■ 本报记者 程芬 文
“感谢你们对特奥运动的支持!”
10月3日,在“智障人士福利全球政策高峰论坛”上,84岁的谢晋说完这句话,就弯下腰向来自世界各地的近千名嘉宾深深鞠了一个躬。
谢晋是中国电影界德高望重的人物,他导演的《红色娘子军》、《天云山传奇》、《牧马人》等影片成了一个时代的文化旗帜。但是,这个成就非凡的老人,心底却有无法愈合的伤痛:四个孩子当中,有两个是智障人士。
“我问过医生,我的孩子怎么会是弱智呢?”回忆起50多年的往事,谢晋仍觉不可思议,“我是浙江人,我妻子是四川人,我们又不是近亲结婚。”
“我吃了一辈子的苦,文革中受迫害、被批斗、戴高帽,我都没有掉过眼泪。但回到里弄,看到两个傻儿子被弄进垃圾箱满脸都是污垢的时候,我抱着孩子,潸然泪下。”
昔日的苦痛历历在目。说到伤心处,谢晋的眼里仍会湿润。他和他的儿子是不幸的,当社会渐渐敞开胸怀拥抱智障人士、创造条件还他们以尊严、发掘他们潜能的时候,他的一个智障儿子已经离开了人世,另外一个也有50多岁。
尽管这样,谢晋也会常常觉得欣慰。是的,这包容和关怀来得太晚,但终究还是来了,至少,他看见很多与儿子状况相近的人,在国家政策和社会关爱下,命运大为改观。
虹的故事
从虹桥机场去上海体育馆的路上,第12届夏季特奥会的户外广告不时映入眼帘。在这些广告中,有张脸特别引人注目:一个齐耳短发、皮肤白皙的女孩,憨憨地冲行人微笑。笑脸旁边,印着特奥会的中英文口号:“I know I can/你行,我也行。”
10月3日,这张笑脸出现在上海国际会议中心7层会议室内。上午的茶歇过后,会议室的大屏幕上播放了一段短片,这个短片让喧闹的会场顿时安静下来:特奥会户外广告上的女孩正对着镜头,一字一顿地说:“我叫……虹,我是……冠军,我……什么……都……可以做!”
短片放完后,“智障人士福利全球政策高峰论坛”进入第二个环节:“中国迎接挑战”。在会议主持人、国际特奥会东亚区总裁容德根先生的邀请下,身穿红色背心和深色短裙的虹牵着爸妈的手,一起走上了讲台。虹的父亲邱金山说,开朗自信的虹以前是一个孤僻爱哭的孩子,她的改变完全源于特奥运动。
“孩子出生前,我们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可是当医生告知孩子的病情,我们的希望破灭了,不久就生了第二个女儿。”后来,社区、学校搞起特奥运动,经过一段时间的系统训练,虹爱说话了,也懂事多了!在去年的上海国际邀请赛上,19岁的虹拿到了3块金牌。家里人特别高兴,邱金山还叫智力正常的小女儿向姐姐学习。
“我们曾经为她的缺陷伤心、痛心,只希望她能无忧无虑地长大。但自从孩子参加社区和学校里的特奥活动以后,她渐渐变了,变得活泼、自信、懂事。特奥改变了邱虹,也改变了我们家!”尽管邱金山的发言过于书面化,但是这样的故事依然令全场动容。发言结束前,他将女儿招呼到话筒边,虹一副乖巧的样子,毫不怯场,说:“我……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嘿嘿嘿……”
62万中国母亲露笑脸
“中国自古就有扶弱助残的传统,但是智障孩子的出世常被看作父母前世作孽的因果报应。”10月3日,中国残联理事长汤小泉在峰会上说,中国大约有984万残障人士,这些家庭往往处于困境和无助之中。
“特奥运动深刻改变了智障人士及他们家庭的生活,让他们的笑容越来越灿烂,感染和启迪着社区的每一个人。”一位智障儿童的母亲告诉汤小泉,她的孩子从小就自闭,从不主动叫爸爸妈妈,也不爱与人交流。一次从外地参加特奥比赛回来,他一进门就抱着妈妈喊:“妈妈,我可想死你了!”他还亮出金牌,非常得意地说:“你看,我得金牌了!”
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汤小泉举例说,中国的贾思蕊、乔美丽、张坤、徐闯等特奥明星都是从普通的智障孩子成长为特奥领袖的。他们有的见过美国前总统布什、采访过克林顿,有的得到了国家主席的接见,他们在不同场合演讲,呼吁社会关爱智障人士;还有的经过特奥运动的锻炼,成为面点师、美容师等有一技之长的人。
来自哈尔滨的特奥运动员张平也是峰会上的焦点。他不仅是特奥领袖,还被任命为特奥举重项目裁判。他说,自己有了稳定的工作,家里也发生了变化,“笑容又回到了妈妈的脸上。”
实际上,因为特奥而改变命运的孩子还有千千万。汤小泉介绍,1985年,中国特奥委员会成立,到2006年底,全国已有62万特奥运动员,占了全球特奥运动员的近1/4。国际特奥会公布,中国已经成为世界上特奥运动发展最快的国家。
国际特奥会主席蒂姆·施莱佛对中国的特奥运动发展大为赞赏,尤其是观看了超豪华的开幕式、看到志愿者无处不在的身影和仔细耐心的工作后,他由衷地感谢中国政府和民间人士所作出的努力。
“数千年前,中国伟大的哲人老子在《道德经》中写道:天之道,利而不害。”蒂姆在特奥会开幕致词时说,“今夜,在座各位,以及千千万万中国人民正是这句古训最好的诠释。我们的感激无以言表。”
对全世界说“YES,我能行!”
全球约有2亿残障人士。作为世界特奥会主席,施莱佛常常呼吁社会给他们提供机会,保障他们的医疗、教育、就业权利。
蒂姆·施莱佛的母亲是美国前总统肯尼迪的妹妹尤妮丝·肯尼迪·施莱佛女士——国际特奥会创始人。1963年6月,在美国马里兰州,尤妮丝为有精神或智力障碍的儿童和成年人举办了一个夏季野营活动,她发现他们进行运动和身体活动的能力远远超出专家们的想象。5年后,肯尼迪基金会出资在芝加哥举办了第一届特殊奥运会,来自美国26个州和加拿大的1000多名智障人士参加了田径、室内曲棍球和水上运动的比赛。当年底,以“为弱智人提供平等机会参与社会生活、使之成为有益于社会并为社会所接受和尊重的人”为目标的国际特奥会成立,确定每两年举办一届赛事,夏季和冬季交替举行。
到现在,全世界已经有165个国家参与了特奥运动。此次在上海举办的特奥会,也吸引了160多个国家的7000余名运动员参加。
在开幕式上,近8万观众观看了“尤妮丝成就”的影片。大屏幕不断闪现尤妮丝和孩子们在一起的镜头。影片结束时,81岁高龄的尤妮丝在看台上站起来向观众挥手致意,全场轰动,掌声热烈。
随后,蒂姆·施莱佛用诗一般的语言称颂特奥运动员——你们的所得是那么少,你们给予这个世界的却是那么多。你们具备了一切:你们奋斗,哪怕机会渺茫;你们流汗,只为同命运抗争;你们坚持,勇于直面挑战;你们拼搏,从未有丝毫畏惧。你们深知,生命的乐章只有在彼此交融中才会奏出辉煌;你们深知,人生就应当充满激扬、开放和信任。你们践行的就是天道,你们朴素的话语把隔阂一扫而光:“来吧!和我们一起上场!冲破束缚,活出自我!”这才是为人之道!
“全世界都正在寻找的秘密就掌握在你们的手中。用你们的行动告诉大家,什么叫包容、接受、尊严,什么叫做欢乐。告诉他们,告诉全世界每个人:YES,YES,YES,我能行!”
一位孤独症儿童母亲的自述
田惠平:感谢生活让我有这个孩子
有人说
你们像星星的孩子
我想知道
你的世界在哪里
你们像雨点一般
从天边落下
来到我们的身边
闯入我们的生活
让我告诉你
这个世界也很美丽
——田惠平
■ 本报记者 程芬
9月30日中午,田惠平牵着22岁的滔滔走出了鼓楼附近的宝钞胡同。
马上就过国庆了,滔滔寄宿的北京慧灵(阳光组)即将放假。她来此接儿子回家。
滔滔自得其乐地哼起“常回家看看”。田惠平说滔滔的心情非常好——平常忙于工作,总是“星星雨”的同事替她接儿子。
田惠平站在胡同口,默默地看着秋阳下的鼓楼。
18年了。那时候,她是一位大学老师,刚从德国留学归来,风华正茂,踌躇满志。然而,“孤独症”这个闻所未闻的词像晴天霹雳,完全改变了她的生活轨迹。
四岁的儿子被确诊为“孤独症”。这是医学上的不治之症,此前,中国只诊断出一例孤独症儿童,而且针对孤独症的特殊教育领域一片空白,全国没有一个人和机构可以帮助她。
经历了痛苦与迷茫之后,田惠平了解到在我国约有50万左右孤独症患儿,于是下决心为孤独症儿童创办一个教育机构。1993年,她辞职到北京,在极为艰苦的条件下创办第一家教育孤独症儿童的学校,称“星星雨教育研究所”。
十几年来,“星星雨”经历了四次搬迁,培养了中国第一支ABA(指行为干预治疗法)教师队伍,为2000多个孤独症儿童的家长进行了技术培训。在年复一年的磨炼和挑战中,她学到了包容、理解、适时的回避,以及跟人沟通的秘诀。
田惠平今年50岁,已“知天命”。现在,她要做的就是从容地忙碌,自信而满足地迎接每一天。
生活原来可以更简单
以前我在西三环租房子住。滔滔在海淀培智学校上3年级,我每天上班前送他、下班后接他。后来,我要去美国学习,让父母来帮我照顾滔滔。那时候他们已经70多岁了。我在美国还没回来,我爸病了,我妈妈要照顾我爸,滔滔就没办法去上学了,我的同事就把滔滔接到了星星雨。
我想,这样不行,如果滔滔上学这种日常性的事情都要压在某一个人的身上,那么不管有多少人帮我,我的资源都非常受限制。我开始训练他自己去上学,用ABA的方法把他上学的行为过程做了分解,慢慢练。两个月下来,他就能自己带着月票上学了。我就可以享受以前没有过的生活:吃完早饭,我就看着他背起书包说妈妈再见;放学后,我就在家里等着他回来。他自己背着书包,敲门进屋,他一直做得非常好。这样一来,生活不就变得简单了吗?
生活就是在这样不断安排小事的过程中进行的。什么叫理想的生活?就算我的孩子不是自闭症,也需要我去安排各种各样的琐事。家家都是一样的,我这十几年就是在不断的调整和平衡中走过来的。
比如我以前在海淀租房子,房租每半年涨500,从500元涨到了2000元每月,我根本就承担不起。我的父母就和哥哥嫂子拿出积蓄帮我买房子。他们都在机关工作,买不起城里的房子。那我在哪买呢?
我买房子跟别人的考虑不一样。第一,我希望滔滔接着上学,所以我先去打听北京的哪个郊县有培智学校;只有通县有。第二,到了通县后,我先找到这个学校,看有哪些公共线路,然后再找沿线的楼盘,找我买得起的房子。
这样,我们有了自己的家,滔滔有了新学校,我又开始训练他怎样坐公交上学。
扶他一把,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我也有过打着伞四处找孩子的经历。那天下雨,放学的时间到了,我打着伞,到公共车站等他。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天都黑了,他还没有回来。我四处寻找,星星雨的老师也帮我找。后来问学校,那边说,因为下雨,没让孩子走。我说你们怎么不通知家长?他们说打电话到家里,没有人,其实,那时候我正拿着伞在车站等滔滔。结果是虚惊一场。
当年在海淀,他也有过很晚都没回来的事。吓死我了,很多朋友都说,你在家等着,我们开车来帮你找。到了很晚,他终于回来了,我问他怎么回事他也说不出原因。
一两个月以后,我去他们学校参加活动。在人大西门坐公共汽车的时候,我发现以前教他上学坐车的车站挪了七八十米远。别的母亲可能觉得没有什么,但是我一惊,因为自闭症孩子行为刻板,应变能力非常弱,你不教他他不知道变通。我想:天哪,这是什么时候挪的呀,滔滔居然每天也按时回来了。
正在那嘀咕着呢,旁边一个卖冰棍的妇女看见我带着滔滔一块等车,就对我说:“这是你儿子啊?那一天车站挪地了,他不知道,老在原地方等。我回家吃完晚饭回来了,看他还在那里站着,就把他领到这个车站来了。”
她说这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我一想,正是他晚归的那天。我很感激这个妇女,一下子买了好多冰棍。
我经历了很多这种心惊肉跳的事,也体味到了很多真情。这个妇女守着车站卖冰棍,车站挪,她的摊位也跟着挪,竟然还注意到这个孩子在原来的车站等不到车。真的,有时候你只要扶他一把,他就能找到回家的路。要不然,他会一直在那站着。他就认这个地方,无法明白站牌挪地了意味着什么。
怎么上厕所?这是需要我去解决的问题
以前在重庆,他还小,找个草地和背人的地方,站着就尿,蹲着就拉,但是在北京不能让他随便来。所以要慢慢教他,到了厕所才能尿才能拉,凡是脱裤子的事情都跟厕所有关。
他根据自己的习惯掌握了怎么上厕所以后,非常可爱地跟着我。坐公交的时候,他表情紧张地跟我说,妈妈我想拉。然后,车一到站,不管是什么地方,我就冲下去,冲进写字楼和商场饭店,人家问,你干吗呢?我说我给孩子找厕所。这样的经历我都有过。
每年国庆节,我都会去天安门拍一些照片,记录不同年代的标语口号、人们的着装。有一次刚到天安门广场,他就要拉。中山公园那里不是有一个厕所吗?我就拉着他跑到那里,但是人非常多,队伍都排到了外边。他已经长大了,我不能像以前那样带他到女厕所跟人家说一说,但是我又没法跟他进男厕所。
对别的母亲来说,儿子上厕所不是多难的事,但是对我来说,这都是需要去解决的问题。怎么办呢?我看见队伍里有一个小伙子,觉得可以找他帮忙。就过去,说:我这孩子他有病,不会说话,但是他现在急着要上厕所,能不能麻烦您不要排队,带他进去跟人家说一下?小伙子非常高兴,因为他也不用排队了。结果就真的带他进去了。
哇,这个事情又解决了!对于我来说,成就感不亚于星星雨取得多大成就,上了几个台阶。
有人说,田惠平,你知道吗?这十几年你创造了奇迹。但是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所感受的就是每天的生活细节,这些年,我就是在解决小事情的过程中走过来的。
成就感就在细节琐事中
星星雨前三次搬家都是我自己四处找房子。第四次搬家,我找不到房子不敢回去。我们的员工在办公室等我,收集了买房的地址,说田老师我们不会离开星星雨的,我们到郊外去买房子吧。
我很感动,心里很暖。真的,星星雨不是我一个人的,不只我一个人爱它、怕它出事,所有的人都爱它。从此,星星雨遇到事情我就有了一个团队去面对。
这么多年,很多细节我已经记不起来,但是我们每天忙忙碌碌的,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很平凡,也很满足。
上个星期六,我们举办了一次特别成功的筹款晚会。之后,有个同事说,田老师你快来快来,我说怎么回事,她说佳能公司给我们捐了两部数码相机,要一个反馈报告。我马上就和发展部的同事商讨着怎么写感谢信、怎么作报告。以前我们也没有这样做过,也不知道报告要怎么写。怎么办?我说一二三四点,你们往里边填内容好不好?
就这样,在六点钟下班的时候,我们就把报告这些所有的反馈资料都备齐了。那一刻,我们觉得好有成就感,太棒了,我们一定要去庆祝庆祝!
我们这个年龄的人,敬佩黄继光、董存瑞,但是不一定要去炸碉堡、堵枪眼才算得上伟大。其实,很多伟大就蕴含在细节琐事当中,这些小事也让我们有所成就。
活着就是为了解决问题
你问我,事业和母亲角色有没有冲突,总体上我觉得没有,为什么呢?我是一个追求理想的人,而我现在就在为理想而活。早年我忙于工作顾不上滔滔,但这是所有的母亲都会遇到的问题。就算孩子很健康,他们也面临这样的矛盾。
我有一个朋友,她一直忙于工作,做到了年薪几十万的老总,但是有一天,学校找到她说,你的孩子啊,聪明是聪明,但是心理好像有一点问题。她内疚得不得了,给我打电话说,“田惠平,我反思自己,这么多年都没有认真做过妈妈。我总觉得他很聪明,只要给他钱就行了。我跟儿子道歉说,对不起,妈妈经常让你回家就只能面对保姆。他说,妈妈你错了,不是经常,是每天。”
对比起来,因为滔滔,我做妈妈认真得多,所以我早期的那些内疚已经没有了。我觉得滔滔是幸福的,因为他有我这个妈妈;我也是幸福的,因为我有这么一个儿子。因为他,我才有现在这种充实的生活。不管我在忙什么,累什么,开会吵什么,只要想到这是改变生命、改善社会的工作,我就觉得所有的细节都是美好的,生命因此而丰富,没有什么可遗憾的。这一切都值得珍惜。
我说过一句话,活着就是为了解决问题,你不要期待没有问题的生活,一旦把这个想通了,你就不会再抱怨生活。真的,我不觉得我的生活比别人难。我看到很多人,他没有像我这样根本的忧愁,但是他们活得不快乐,他们比我更难有一个积极的心态。
如果没有滔滔,我可能很迷茫,因为我对现在社会的很多价值不认可。我的原则性很强,如果不像现在这样坚持一个对社会绝对有意义的事情,我不知道我会何去何从。所以,我现在的状态就是带着感恩去活。感谢我有滔滔这么一个孩子,也感谢上帝赋予我这些能力和智慧,让我能带着滔滔活出积极的色彩。
世界因你而精彩
■ 本报记者 程芬
喜倩坐在藤制的椅子上,纤长的手指轻握成拳,悠然地托着下巴,时而品味一下杯子里的饮料,更多时候,她盯着面前摊开的英文杂志,神情专注。
9月29日,在午后的阳光里,在日坛公园一个叫“石舫酒吧”的地方,沉默的喜倩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痴痴地等待某个人的到来。
如果你以为她像言情小说里那种才情丰富的少女,正在演绎一个婉约的故事,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她是北京慧灵彩虹组的一个学员,到这里来是要参加一个叫“行走·着色”的小小画展。她看不懂任何一个单词,她在面前摊开一本杂志,也只因为这样更像周围的人。
北京慧灵是全国第一家智障人士社区化服务机构,为有需要的人提供生活技能和就业培训。而“彩虹组”的学员,基本都是慧灵学员中能力更低的人群。
但是这能说明什么呢?就如画展前言所说:“生命本身就是一种行走的方式,着色是为了拥有一段美丽的行走。”我们何不和他们一起前行,体会那份纯净的自然、探寻人性最原始的本来?
“他们需要的只是机会”
10月2日上午,来自几十个国家的特奥运动员代表和他们的“伙伴”聚集在上海外国语大学宾馆的餐厅里,准备讨论“我们应该享有哪些权利”。
来自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纽约总部的HELLEN让大家站起来,要求所有人尖叫、跺脚、拍掌,尽可能地发出“智障儿童自己的声音”。
最初的半分钟,会场一片寂静。不知道是因为大家还不熟悉而害羞,还是很多人听不懂英语。
但是,情况很快就改变了。HELLEN喊出“One——Two——Three”后,所有的人都像突然开了窍,扯着嗓门跺着脚尽可能地制造噪音。一位来自黎巴嫩的特奥领袖还要过话筒,舌头颤抖着尖叫“哦——”
所有的人都乐了。欢笑中,气氛轻松了许多。来自南非、印度、中国等国家的孩子争相请缨,用不太清晰的语言念了与“残疾人权利”相关的三句话:
“你要争取,去证明你是正常的。”
“我希望跟没有残疾的人一起活动。”
“让我们不再有任何障碍。”
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开场,让在场的人对智障人士刮目相看。然而,就如一位美国儿童所说,特奥运动依然未被视作一个正常的赛事。
“智障人士”似乎成了一个标签,不管他们有多努力,多想证明自己与别人没有太多的不同,但是他们依然是一群“特殊人士”。
这是一个糟糕的偏见,它很可能导致社会公众对智障人士的忽略和歧视。
过去6年,国际特奥会资深副主席斯蒂芬·科宾在全球范围内进行了20个关于智障人士的调查,其中一项调查专门聚焦社会公众对于智障人士的态度。结果显示,来自12个国家的9000名成年人和来自8个国家的16000名青年人都大大低估了智障人士的能力,例如,3/4的成年人认为,智障人士必须在专门学校受教育。而一些年轻人也表示,他们的教室里很少有智障同学,他们也不愿意在学校、社区与智障孩子一起玩、一起生活。
智障人士究竟能不能够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10月3日,美洲银行东北区总裁安妮-菲尼肯女士介绍的故事让不少专家和社会工作者为之振奋。
安妮说,美洲银行迄今已雇佣了数百名或肢体残障、或智力残障的员工。银行根据他们的身心特点,将其安排在支持服务部门工作。“这些员工帮我们进行图纸设计、数据录入,他们的工作比我们想象得更好——客户对他们的满意度是99%,比我们其他任何部门都要高。”
在中国,部分智障人士也实现了就业。北京慧灵三原色工作坊有近30名学员,他们多数都能自己坐公交车回家。“上课”时间,除了画画、制作手工艺品之外,他们还分担着做清洁、整理物品等工作。三原色工作坊的社工介绍,他们的手工艺品出售后,平均每人每个月能挣两三百元,收入多的可达五六百元。
“永远都不要低估智障人士能够做的事情,他们需要的只是机会。”美国教育部长斯佩林斯鲜明地表达了她的观点:“我们共同努力,才能改进智障孩子的福祉。我知道,我们能够做到。”
“我知道我们能够做到”是特奥会的口号,同样适用于健全人的世界。但是,要实现这个承诺,我们必须做很多努力,包括为成年智障人士提供技能培训和就业机会,为年幼智障人士提供及时的治疗措施,尽可能地挖掘他们的潜能。
“艺术调理”能否打开智慧之门?
王春红就像一个魔术师,好动而叨叨不停的乐乐一到她的怀里,便奇迹般地被制服了。
王春红握着乐乐的肘关节处,掌握着他的身体重心,顺势推动他的胯,嘴里发出音乐般美妙的声音:“噢——呦——”
“噢——呦——”两岁多的乐乐也跟着王老师唱出了声音。
“唱长音是为了锻炼她对意识的控制力。”王春红一边根据乐乐的重心调整动作,一边对站在一旁观摩的乐乐妈妈说:“你看,他很愉悦,因为他找到了与人沟通的动律,你来试试——”
王春红将孩子交给年轻的母亲,说:“试着掌握他的动势、想法,顺势引导,增强他的主动性。”
但是,乐乐一到妈妈的怀抱,就精力过剩胡乱挣扎。他挣脱妈妈的怀抱,飞跑到隔壁,爬上床,趴在一个正俯卧冥思的大姐姐身上。乐乐的妈妈赶紧追过去,欲将儿子拉下来。
“别动,只要他能安静下来,你就让他呆着。”王春红说:“这个时候,对他最重要的就是稳定、愉悦感。你们要放手让他主动去选择,慢慢的,他能意识到,哦,这个选择是对的。否则,他刚作出选择,你就去打乱他,久而久之,他可能越来越消极,越来越封闭。”
王春红毕业于北京舞蹈学院现代舞专业,曾经担任过北京慧灵智障人士服务中心的艺术调理项目顾问。2006年6月,她在北京民政局注册成立了天赋园智障人士艺术调理康复中心,专心探索、推广多维乐舞治疗。
多维乐舞是以中华乐舞(琴棋书画、音乐、手工、舞动等)作为方法,汲取中华医道中藏象、五行、经络等理论,结合道、与易、礼,形成一套完整独特的多维乐舞调理治疗应用方法。针对正常人及学习障碍者的身心能力问题,设计综合的提升与修复方案。
残障群体一直被社会边缘化,他们的智慧没有展示的机会。残障儿童在缺少社会关爱、不能接受正常教育的同时,也几乎丧失了展示天性的能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艺术调理治疗,不仅仅是在心理层面解决残障儿童的问题,也是释放他们在艺术上的天赋。
“上帝关闭一扇门的同时,也会打开一扇窗。”王春红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天赋,而天赋园以独特的多维乐舞调理治疗训练,选择优化的训练方案,开发智障人士的天赋。
2004年以来,王春红已经累计为近百人实施了艺术调理康复训练。有的学员参加了艺术调理康复训练后重新回到学校;有的学员开始关心外部的世界。一个孩子在信中写了如下感想:
“王老师你好:我以前对黑的颜色不感兴趣,可是现在我喜欢黑颜色了。你让我知道从丹田发声。以前我不会做饭,现在会做米饭,吃得比以前多了,爱干活,爱看书,也爱思考了。”
这是最幸福的时刻,但是国内关于艺术调理的机构和相关研究还很少,王春红的路还很长很长。
孩子,请看着我的眼
离国庆节还有三天,北京市区已经呈现出黄金周的繁荣气象和交通高峰。然而,沿着731路公交车东行,人车渐渐稀少,行至东南五环和六环之间的“东旭新村”时,展现在眼前的则是一派宁静安详的城郊景象。
“星星雨”的院子里有一个古典长廊。十一点左右,几个孩子散落在长廊附近,或小鸟依人般偎在家长身边,或者埋头玩弄长廊的木柱子。
看上去,这些孩子个个乖巧伶俐,衣着干净。然而,仔细观察,你便能发现,他们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人视而不见、极少主动与人交谈、对玩具和游戏极少感兴趣,智力水平一般也比同龄人低下。
一句话,他们存在交往、语言、兴趣等方面的障碍,被医学诊断为“自闭症”,也叫孤独症。
中国在上世纪80年代就诊断出第一例自闭症儿童,目前大约有180万自闭症患者。在医学上,自闭症是不治之症。现在全国大约有50多家服务于自闭症患者的机构,基本都是由患者家长创办的,“星星雨”也不例外。
目前“星星雨”有5个班级,分别是金星班、木星班、水星班、火星班、土星班。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记者来到水星班与家长们上了一堂“个训课”——在老师的指导下,家长挨个儿将“ABA家长培训”的内容用于实践,孩子配合的才算“过关”。
一位母亲与孩子面对面地坐在小椅子上,不停地说:“宝宝,看这里,跟妈妈说:娃——娃——”
孩子大约四五岁,他尖叫着,哭闹着,挥动着小手袭击妈妈,怎么也安静不下来说出“娃娃”两个字。
母亲抓住孩子的手,按在膝盖上。老师提醒她,当孩子不能自制时,家长可以提前终止培训内容之外的动作,时间长了,他就会忘记“袭击”的动作。
这一招似乎有些奏效。渐渐地,在薯片的鼓励下,孩子吐出了含糊不清的两个字:“摩——摩——”
母亲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但是直到老师提醒她,孩子的口型不对,而且注意力依然不能集中,他的目光从来没有停留在母亲脸上2秒钟以上。
无奈的母亲,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娃——娃——”
一个在常人眼里如此简单的练习,到了孤独症儿童这里,似乎成了难以逾越的高山。“星星雨”教室外的墙壁上贴了很多家长在入学之初写的便条。在“对孩子的期望”方面,一位家长写道:
希望孩子初步建立配合意识和交换意识。
注意力目标:“看某某”(不包括妈妈在内的人)持续5秒(无辅助)。
分辨人物:区分“妈妈”和“樊老师”。
在这里,只要孩子有一点点进步,做家长的就心满意足、喜极而泣,因为,这是一个特殊的世界,“望子成龙”的中国式期望完全没有市场。在这里,“孤独症”儿童就像星星的孩子,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世界在哪里。他们像雨点,从天边飘落,来到我们的身边,闯进了我们的生活。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设法告诉他们,这个世界很美丽。
我们必须这么做。套用国际特奥会主席蒂姆·施莱佛的话:“特奥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我们大家。”我们也可以说:“善待智障人士不是为了帮助他们,而是为了我们共处的世界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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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国儿基会等承诺关爱智障人士福利
本报讯(记者 程芬) 10月3日,代表60个国家的政府、医疗、非政府组织、体育界、学术界和商业界领导人齐聚2007年上海世界夏季特殊奥林匹克运动会,对全球智障人士及其家庭作出承诺。
这场特奥有史以来最大型的峰会由国际特奥会、2007年特奥会委员会和中国残疾人联合会联合主办,其主题是“改变生活的承诺:关爱智障人士福利全球政策峰会”。
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CDC)和狮子会国际基金会在此次峰会上“采取承诺行动”,并鼓励其他与会者参与其中,其中,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和特奥会的合作将由体育促进智障儿童及其家庭的参与和发展。这项活动将首先在保加利亚、柬埔寨、中国、萨尔瓦多、牙买加、巴拿马和乌兹别克斯坦进行。除了激励青年人,使他们得以更早加入特奥,该项目还寻求通过包容智障儿童和智障青年的联合活动培养他们的自立能力、自信力和辨别力。
另外,CDC和狮子会国际基金会也宣布将注资社区,继续支持特奥会及其健康和研究工作。CDC最近还和特奥签订了一份5年合作协议,它将每年在服务和教育方面出资434万美元。另外,双方还签署了一份为期5年每年提供100万美元研究经费的合作协议。狮子会国际基金会原定7年内向特奥国际狮子会开眼计划投资910万美元。这个视力计划已经卓有成效的为特奥运动员进行了10万次以上的视力检查,为超过40000名特奥运动员提供了处方眼睛。现在,基金会打算再追加100万美元。
智障人士也是文明的创造者
很多人都视智障人士为弱者,甚至把他们看成社会的“累赘”。人们通过特奥会认识到:此言大谬。
千万不要低估他们的能力和心性,因为他们也是文明的创造者。
新任的“特奥全球大使”杭州智障女孩陈聪,曾经测出的智商只有四五十,近于重度智障。通过不懈的努力,从杭州杨绫子学校毕业后,她进入“百安居”建材超市收货部工作。她兴奋地告诉记者:“我终于实现了我的梦想——自立!”
更多普通的智障人士也能克服苦难、找到工作。上海将在2007年内建设50所“阳光工场”,吸纳轻度智障人士进行职业技能培训,为他们就业创造条件。有识之士们已经意识到智障人实现就业的可能性和必要性。3日在此间闭幕的“智障人士福利全球政策高峰论坛”,专门发表了《支持声明》,呼吁全社会为智障人士提供更多教育和就业的机会。
虽然先天条件不如健全人士,但智障人士愿意付出几倍于后者的努力,以创造自食其力、有尊严的生活。他们没有矫健的身手,无法通过运动带给人们美的享受,但他们身上体现出的对生活、人生的可贵态度,依然能给人带来启迪乃至震撼。
特奥会组委会常务副主席、上海市副市长周太彤也表示,特奥会所体现的,不仅是“单向”的人文关怀,他们也在向我们反馈一种精神、反哺一种情感,“他们是文明的受助者,也是文明的创造者”。
简评
特奥爱天使
■ 东河
曾经有人将特奥会形容成一场自娱自乐的游戏——数不清的金牌和各种稀奇古怪的比赛规则,让本该残酷的竞技充满了轻松欢乐的娱乐气息。
但是国际特奥委主席蒂姆·施莱佛却旗帜鲜明地表白:“特奥运动不仅是简单的娱乐和善意,而是让所有人爱护我们共同的世界。”
1968年首届特奥会以来,它所追求的始终是参与者挑战个人极限。智障人无法享受和正常人一样美好的天空,给他们足够的喝彩和掌声,让他们得到那种“被关心”的感觉,激励智障人士发挥潜能、勇敢表现,在参与中与其他选手、家人分享快乐、交流技艺并增进友谊,这才是特奥的内涵。
同时,特奥会中真正受教育的是健全人,健全人怎么认识特奥会,决定了他们怎么参与这个活动。
因此让人高兴的是,上海特奥会开幕前,特奥运动员及教练走进了上海、北京等国内十几个城市的社区,通过参加各种活动享受体育之外的快乐。参与接待的社区家庭中,既有社会知名人士,也有退休职工。许多志愿者更是义无反顾地投身到琐碎的义务工作中来。
当16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上万名特殊运动员走进中国上海,笑意写在他们每一个人脸上时,这清纯的快乐打动了所有人,这快乐超越国界、政治、种族、身体状况的界限;这是一份庄严的尊重,这尊重来自一个正在追赶现代化的古国,闪烁着交融东西方智慧的人性光辉;这是一份可贵的和谐,这和谐唤起人们心中美好的理想和温馨的情感。特奥会开幕式是一幕让人感动的场景,它将温暖中国,温暖全球。
在这样一种和谐的场景中,参与特奥的运动员是天使,参与志愿服务的健全人是天使,每一个关心和支持智障人士社会福利事业的人同样是天使。
特奥属于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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